二哥
十月廿六,小雪,二哥出殡
三弟发来短信,寥寥数字
二哥走得很平静
昨天还下地,今天就走了
他用一生光棍,磨平生死
老辈人说,二哥命硬
出生时克死母亲
之后,又克死两个姐姐和三大姑八大姨
喝下风水先生的一碗碗符咒都不顶用
继母因此打掉二哥的两颗门牙
隔三差五在他身上留下手印
并无数次往他碗里掺沙子、撒灰土
二哥竟然无病无怨,野草般长大
长大后的二哥,力壮如牛
背三百斤苞米走二里地气都不喘
就是口齿不够伶俐
见了女孩躲得老远
女孩们自然也都退避三舍
生怕一不小心就克上自己
唯独地里的庄稼对二哥情有所钟
每年都长得很利索
小时候,三弟和顽劣的小伙伴们
对着二哥撒过尿,吐过口水
说他真怂,连个女人都没碰过
他充耳不闻。有一两次也咧着嘴对我们笑
之后背过身,一遍遍地给自己的棺木上着黑漆
四十岁那年,二哥多次找法师
给自己作过道场
法师说,二哥前世作恶太多罪孽深重
今生有还不完的债躲不过的难
二哥深信不疑
跟在法师身后,绕着瘸脚的香案惴惴不安
法师口中念念有词,不时烧着纸钱
蘸上清水
回头擦拭二哥粗糙的脸,直至嘴角洇出血
这之后的许多个夜晚
命硬的二哥经常半夜里醒来
抱着母亲的牌位枯坐,直到天大亮
仿佛一夜之间,从未谋面的母爱
泛滥得可以挑挑拣拣
命硬的二哥,有几次喝醉酒
站在野花迷乱的屋后
自言自语,万物影影绰绰
晚归的鸟儿心机重重
他昨夜敲过张寡妇的门
壮着胆指鹿为马,却被狗吠落荒而逃
五十二个春秋,两间破屋
草草就洗白掉中间的青黄不接
除了破衣上的补丁,一切都像是闹剧
出殡的路上雪一直下,纸钱招摇
乌鸦一遍遍喊过,只有唢呐唯唯诺诺
二哥躺在山洼中
四周山清水秀、绿树环抱,旁边还躺着母亲
野兔、山鹰一样出没
他劳作一生的地也在不远处
地上的婆婆菜,马齿苋,茅草繁茂
地里的稗子,仍然守在老地方
二哥应该很满足。生死,死生
二哥终于还上了上辈子
欠下的那抔黄土
(作者:一思不挂2019-12-03发于现代诗歌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