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壁古战场》

 

雨大如珠，敲窗如泣

那么多人困于窗前，

应是同样的寒凉吧

 

无来由想起那个午后

在赤壁古战场

偶遇的一场暴雨

天空灰蒙，石阶凄落

我站在凤雏庵前，瑟瑟发抖

 

那天的关公雕像格外高大

像是独自在雨中

扛着整片天空

而他身后的青山上

已经生出株株新翠

把长江两岸，连成了同绿

 

那时我想，每一棵草木的根里

都埋着一个忠魂吧

 

现在懂了

一株小草，多开一片叶

一棵小树，又长一寸高

是多么具体，又无动于衷的

一件大事

 

(2020.2.15)

 

《走麦城》

 

麦城不仅没有麦，也没有城

没有高墙、雕像、旌旗

没有青龙偃月刀

甚至，连一条路都没有

 

半截残垣裹着的小树林，一眼就能望穿

可要穿过荆棘和杂草却步履艰难

我们每走一步

都要低下头，停一步

 

两尺不足的石碑隐于草丛

立碑的人倒也随性，砌几块砖

抹上水泥，刻上寥寥数笔

就算为一段历史，立了碑

 

碑面现在脱落出半块红砖

像是身体被利刃割破

流出了汩汩鲜血

伤口还痛着干晾着，却没人去缝

 

是的，人间有忌讳

再高明的医者也不愿意

在一个最痛的伤口上动刀、穿针、缝线

尤其是，当这个人是我们的父亲

 

(2019.8.25)

 

《从赤壁到长沙》

 

高速路两旁没有风景，只有树

高速路两旁都是风景，好多树

 

松柏，杉树，翠竹，刺槐

叫不出名字的，一颗比一颗青葱

他们挨得那么近

 

好像华容道上一字排开的校刀手

也像麦城斜阳下，交织的背影

反复重叠

 

树与树之间的墓碑也相互挨着

数量多于房子，

它们得了关公庙和土地公的应允

从绿丛中探出头来

碑面上刻有朱红

 

像凿刻历史的人

不小心凿破手，流出血来

也像是，一小片山河

从身体里抽出脊骨，拿出来给人看

 

(2019.8.25)

 

《故垒东边》

 

江是长江，山是青山。

昔日红日东方升起，今又西边落下

 

公瑾像前，松柏睡了，林幽鸟闲。

流水处，波澜不起

仿佛一人一马穿行江南地

城墙夯实，禾田丰满

一间间旧房子，半开木蓠。

 

仿佛一张纸上

画北边的马南边的船

画几十万将士的一天，历代黎民的一世

他们的面孔并不清晰

但一草一木皆连水土，棱角分明

 

这些应景落于纸上即可成书

封面封底不画人物像

只有高山起伏，蔓成脊梁

河流婉转，流成经络

这本书的名字叫江山。

 

(2019.9.15)

 

《叙事诗》

 

我不善言辞，更不长于叙事

常常隐于烟火，

饮酒，嗜睡，寡言

但2020年正月

我必须写下几句话

谣言砸破冰面

死亡揭开谎言

长着蝙蝠翅膀鹰犬嘴巴的

人间走兽

种蛊，助纣，丑态百生

多少草芥没于阴霾

而围城之外

天空逼仄，四野空阔

人们闭户而居，不相往来

所有的脸孔模糊不清

所有的箴言无处抵达

沉默，成为最后的良心

 

(2020.2.10)

 

姑娘

 

你跑向雨中做什么?

乍暖还寒季，也不怕冷的雨

湿了你的绣花鞋

 

山顶上的桃花未开吧，

天空还是那么紧

你怎可，剪了你的黑秀发

 

你别哭。那么多眼睛在你的脸上

找到了春天，

都是晶莹剔透的，

如铁坚贞，落下去

 

可湿泥尘，浇花，养草。

喊着三月燕子回归。

 

清脆的啾鸣，不过是前奏。过路公子

哪个不动心。姑娘，你听

 

琴声悠扬，春水滚滚，

所有良辰已在预备

 

一曲春江花月夜，等你来奏。

 

(2020-03-11 )

 

《天空下》

 

只愿风，拂过长江两岸时

动作轻一点

只愿雨，洒落山丘沟壑时

份量匀一点，别轻易冲走

那层浅浅的沙土

也别荒了，世间的田

 

那些忽黄忽绿的青草啊

仍将低头，屈膝，向上而生

不仅因为背负了太多雨雪

也因还不习惯，抬着头，直起腰

在阴霾中，向上举起

一片自己的芒刺

 

(2020.2.14)

 

《翻一页》

 

雨水过后清明，我面壁读史

读到汉末三国，十常侍作乱

黄巾起，诸侯立，先官渡，后赤壁

九州之地，鲜血逆流成河

 

两种人被载入史册

一种豺狼走兽，张牙舞爪，

视人命如草芥

一种盖世英豪，或文或武，

尽皆封神

 

更多的，数万人减去数人

百万人减去数十人，

皆无名，亦无姓

无悼词，也无墓碑

 

长江哭，黄河哭，

不知名的小山丘，小溪流，也哭

那么深的痛

只浅浅埋着，敌不过一夜春风啊

你看，唱赞美诗的人

像赶着春雨的趟，

把光鲜栽在沃土里

 

所有的草地又复活了，

像一本史书，又往前

翻了一页

 

(202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