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
椰子果渐渐干涩,
我缩在里面沉默。
像夕阳小心地摸索着,
终坠入无边的夜波。
无数次漂流在心里,
像苍山漂过一汪碧湾。
我的血是渐去的雷鸣,
送我到梦境的对岸。
优柔在血液中发酵,
还是虫子蛰伏的计谋?
我的漂流无助地翻转着,
像我的脉博停停走走。
果壳变脆时我就跳出,
我在我激荡的脉里狂奔如癫。
看见无数的面容汇成海浪:
向前进!我们永远向前!
接力的农耕
草帽、犁和耕牛在田里兜圈。
父亲的左手握柄,臂膀鼓圆;
右手舞起凌厉的鞭影,是吓唬;
耕牛怠工,顺嘴扯走田边草尖。
父亲把轭扣在牛的脖梗,
又将锃亮的挡泥板固定好。
犁头尖尖地插进地里后,
需按牛的气力调节犁翘。
泥块于挡泥板边鱼贯而出,
就像悲壮的群鸦之死。
遇到田沟不正,如同蛇行,
只需两犁头便修正了瑕疵。
父亲一声“驾”,耕牛上田头,
犁刀便放倒田边最后的须草。
然后鞭杆紧敲,靠靠地喊,
汗牛便向右转,重回了轨道。
我光脚丫跟着父亲的吆喝,
直到那口令声由童声变粗。
父亲弄浅了犁头,给我细说——
要把控行进,注意犁沟行距。
我总是掌握不好速度和深浅,
让犁头跳出,一惊又一惊。
终在绊倒、大叫中学会驾驭,
却在城市的楼群中藏了身影。
当我从大学校园被喊回家,
父亲浑身泥巴躺在门板,
他是在耕田时呕出了鲜血,
耕牛回转身舔着他的脸。
十年后,我路过机械的耕田。
数十个犁头像快刀斩乱麻,
弹指呼啸间,田间两重天,
新翻的黑土就像轻波的海面。
还是这片土地,父亲已不在,
连同那偷懒的牛,却通人性。
那雨中突突奔忙的是什么呀?
我的泪眼仿佛看见父亲的背影。
美洲鹤
春光早作摇篮曲,
巨翅一动山水绿。
美洲鹤落在芦苇湿地,
舒展他们的千里征衣。
嘎、嘎、嘎,他们的嗓子湖水般亮;
嘎、嘎、嘎,他们旋起舞蹈的光芒。
他们半扇着雪翅,高举着长颈,
细长的黑腿围着恋人……走圈、宣唱。
阳光的金粉染色这优雅的求婚,
眼望美好,心守高贵。
红颊丹顶,像红妆羞涩的旦角,
纯净,对视,如白雪风吹。
在返青的草地教雏儿啄食,
在沉睡的芦苇里孵卵四顾。
把黑喙藏在颈下,像是沉思,
就像流云的投影掠过大湖。
秋天,白色的精灵回到南方,
在湛蓝的咸泽里捡索虾蚌。
孩子们已长大,本领却不强,
那枯黄的身子,湿漉漉的模样。
当夜的萤火、月光在身上闪动,
天地化幽冥,这衬托的工具。
她便带着孩子——轮回的梦想,
与这片深爱的咸泽沉沉睡去。
在火葬场
高寿的奶奶死了
总喜欢说儿呵儿呵的奶奶死了
总喜欢用眼光抚摸天空的奶奶死了
奶奶被推进了焚尸炉
全身骤然拱起,像抽搐
亲友们抽着烟,愁容满面
抬望起伏的群山,偶尔说说话
他们又忽然停止,他们看到
火葬场的房顶正在抽烟
多少生命留下浮云一片
娴熟手法,吃惊的围观
司炉工打开鼓风机,像上战场
将夹带炭碴的一屉骨灰扣在地上
又用扫帚一个一个剔出
小心而快速,像请走可怕的魔障
骨块带着火烬在风中闪烁
仿佛还在一顿一顿地说话
那年高考前我回家 奶奶怕我饿
就说儿呀 奶奶这儿有些脆锅巴
你先点巴点巴呵
奶奶走了,没留下浮云一朵
奶奶走了,她留下许多许多
乡村年关
黄褐色的打谷场不时传来喝彩,
暗红色的篮球追逐着白衣、青衣。
是雪慷慨地让出这片空地,
又作为背景观众烘托这里。
黑红的汉子在金色池塘撒网,
爽朗的笑声,网上蹦跳的白鲫。
岸上早有购鱼的乡亲在排队,
大老远地答话,绿棉帽沿压得很低。
穿着蓝黑棉袄的妇女正在打水;
芦花鸡打鸣,咯咯咯——母鸡侧目观赏;
玩童的脸被冷热整得通红;
满脸褶子的老人们晒着太阳。
村东张家雪地里杀猪了,咴、傲——
嚎叫招来了狗和孩子淘,
惊看那残酷的一刀和喷血,
也想得到那透明玩具——猪尿泡。
灰鹅、白鹅戏水,各自回家生蛋;
黑牛已牵出,拴在泛青的树桩,
它悠闲地反刍着,舔着白雪,
又抬眼望向近处绿油油的麦浪。
忽然传来了一片金锁呐,
河堤的马路上,一群白衣的亲朋,
他们要穿过一片黄叶子的菜地,
送自己的亲人最后一程。
落日像一圈红草莓
沿湖滩走进十一月的黄昏,
缓缓地我独享着寂寞。
露滩的水草枯脆如叶,
暖暖地伸向空廓。
碎步于喳——喳——的声响,
滩草在夕阳的白光中闪烁。
但愿我不会遇见任何人,
就让心儿空出一片梯坡坡,
湖滩般悠长,黄昏般闪亮。
此刻昔日就纷纷登台走过。
沿湖滩走进十一月的黄昏,
冷冷地看着苇如雪飞。
湖底的水草栖眠如鱼,
济济地排向水湄。
盘坐,面对充血的山顶,
望暖阳在额发间静静燃沸。
但愿遇见昨日那个女孩,
眼里一时甜密又常常伤悲。
也是轻轻地缓缓地走着,
采卷耳菜的女子
阳光照着这流淌的时间
菜篮子望着停滞的梦想
起伏的头上插满了白玉兰
纵横泪滴里有一个情郎
卷耳菜一盘盘铲断
就像征夫的凶兆模样
四周的麦苗、油菜花
绽放着恋爱时的迷香
哪料他在垂死的路上
用烈酒呼唤她和家乡
她记得那年站在他撑的船上
看艳黄的荇花挺出波浪
情歌阵阵转出了山寨,
化作夕阳的光带闪亮
此时她忧郁的眼注视远方
两只苍鹰在蓝天徜徉
爱与哀愁
晚风轻柔地吹
播放四季森林的芬芳
像你在山在水
在我耳畔细诉浅唱
林巅雪落一件婚纱
化作光柱里的童话
病杜鹃独自哭泣
飞去盘旋又落下
日落山尖无声炸裂
你的哀愁覆盖山水田原
冷雨打湿了爱恋
红光在周围渐渐暗淡
寒蝉落寞唱对今生的遗憾
你的坟前依然花放如春
就让你我默然铭记,喔
再没有这样凄美断肠的黄昏
个人简介:赵国明,笔名荒芒。原北京青年报副刊编辑、子报主编,现供职《作家文摘》报。北京市作协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出版诗集《诗说台湾》《溃疡的号角》等四部。
(作者:赵国明2020-09-23发于现代诗歌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