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炕》外三首

奶奶的炕

 

红焰焰的油布

烫印着盛开的牡丹

纸糊的窗花

浸了铁锅渍羊腿的味和烟

你亲手缝制的老虎枕

黄灿灿

它咧着嘴巴在笑自己

身体里尽藏了些实惠的稻壳和荞麦

零零碎碎的活计

全靠那只塞了针剪，皮尺，纽扣的蜂蜜罐

你给我剪过黑蝴蝶和红蜘蛛

还缝制花花绿绿的荷包和符

你揉糕面儿搓鱼鱼儿

拿捏着水温和火候

你一顿午饭三片子糕两碗豆腐炖肉

年岁九十九

你在炕上喂一只沿墙根钻进来的猫

你在炕上洗一个个剥了釉的碗

你在炕上晒着暖阳沉沉地睡觉

你在炕上摸摸我怀孕的肚

你裹了小脚

黑鞋子白袜布

你时常听不清我说的普通话

拉着我的手想让我再住住

这热烘烘的炕啊

就是你四分之三的世界

还有一分

是九十九岁的人的孤独

 

你

 

你依旧乌黑的波浪及腰?

你依旧栗色的唇上涂一抹闪耀的膏?

你依旧喜欢灰色的牛仔裤配棕色的靴?

你的音色依旧犹如初秋湖面上清风扫过的凉?

你依旧因着羞涩渐渐泛红了脸

然后轻轻地笑

或是低垂的眼睑?

你依旧记得那座安静的校园

还有教室里的我们说着蹩脚的英语?

你依旧记得毕业典礼结束的那个晚上

你注视着我的车缓缓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你依旧一声不响地把所有的事情打理好?

你依旧拥有独自客走他乡的勇气和坚强?

你依旧默默应对生活里不期而遇的危机?

你依旧思念家乡思念亲友

像你说过的

太多事情不敢思量?

或许这一切都是我记忆中的你

而你正在经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不一样的自己

 

爱是什么

 

小时候

爱是父母的轻抚，吻

是他们看着你哭闹

忍不住又放弃了原则

买回一颗淡粉的棉花糖

 

长大一点

爱是有人匆匆路过时

我片刻的慌张

经常把故事埋在心底

偶尔写在纸上

 

成年后

爱无关道德

爱无关准则

爱是狂热的信仰

爱是自由的追求

我可以轻易爱上所有

再转头将它们遗忘

我爱过写侦探故事的小说家

找寻地外智慧的NASA

持枪的战士

俊俏的哑巴

疯狂的赛车手

亚马逊的探险家

我爱过天上翻卷的云

突如其来的暴风

像盘肠子一样蜿蜒而上的山路

下山时遇见草丛里翻不起身的甲虫

 

后来

爱是塞林格提到过的"婚姻，是性

是一堆孩子"

是争吵

是我们要去赚钞票

是厨房的油烟

是卫生间的皂香

 

以后

爱是不忍吧

是别离

是我微笑地看着你背着包

坐上了和谐号

是我微笑地看着你重复我做过的事

却有几分特别

有几分不一样

 

等岁月苍老的时候

也许爱早已不是占有

不是把一切留住

爱是花白的发

是跛脚的足

是我把满柜子的日记本读一遍

把最喜欢的书随便丢掉

爱是自我

爱是孤独

爱是时间将我坠入死亡的深渊

而我并不期冀要把什么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