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
阳光重又洒满村庄
洒满，冒雨埋下的坟茔
送葬的队伍迤逦散去，留下整山空幽
小径两侧，被踩踏过的杂草
重新抬起头来，这速度令我们震惊：
连茎上的小花都干净了
墓前新植的万年青
好像原本就长在这里：枝干健壮，叶片青翠
只有脚下的泥土是崭新的，
蚂蚁正忙着安放新家
我们蹲着，聊起过往，慢慢就聊到未来
周遭的鸟鸣——忧郁地叫着，开朗地叫着
慢慢，与平日的鸟鸣
并没有什么不同
菜市口的午后
午后的菜市口，有人播放着
忧伤的情歌。卖小菜的阿婆眯着眼
阳光下睡着了
矗在过道上的女子，一动不动
她好像进入这首歌了
这朴素的一刻
落叶在倾泻，屠夫
在拔扯鸡毛
这朴素的一刻，瘦高的少年停下脚步，
望着远方
多像一首，韵味的歌
夜行
那个冬天，像扛着整季风雪
我被困在严寒与冰冻里
那个冬天，想起童年时候
被遗落在山谷的那个夜晚
四野漆黑，鸟兽长鸣
内心的恐惧滚滚而来
我不知那束微光，是农家的烟火
还是萤火虫的游灯
这些年，我一直摸着黑，壮着胆
缓缓前行
遇见的山尖，树影，溪涧，草丛
总给我惊悚，又给我慰藉
她们，都成了我的挚友
一切都是上天的恩赐
我们得以擦肩而过。一切都是上天的恩赐，或者
我该停下来，掉个头，寒暄几句
或是，依偎着，饮杯热茶
银杏树下
树梢
在天空
反复擦洗
把银杏叶子，纷纷甩落下来
我盲目地注视着这些凋零
盲目地目睹着，一阵风
把你的影子迅速带走
我要等的是下一次遇见
那时叶子已深埋雪底，
远山愈发高俊，大地收起了
草木的心事
我们踩着雪，又回到这银杏树下
什么也没说，却磕磕作响
像冬眠的地鼠
伸懒腰时
那般悠然，惬意
枯笋
茂盛之下，没有长成竹子的笋尖
临冬，也并未完全死亡
最终的归宿会是泥土吧
可这，与节节攀高的竹子
又有什么不同
期间，阳光不曾少撒一束
微风不曾少吹一缕
当然，这只是外人觉得而已
把一个梦想死死按住，
会在心里积压多少黑云
只有这棵枯笋，自己知道
末了，笋啊竹啊阳光啊微风啊都不见了
这片小林子，还是小林子
有时一阵风，只随便吹一下
就万物生
当我经过深夜的窗口
当我经过深夜的窗口
想到一些仍未安睡的人
想到人世的苦
夜晚的黑是多么浩大的隐喻
未眠人是一盏扎心的灯
夜越黑，灯越亮，
夜越静，越不安
当我经过深夜的窗口
有谁看见我扛着冰冷的月光
有谁从城北三十里
穿过两条河流，若干高架桥，去到城南
那一夜，冬雨把一座城
打了个半湿
那时的风还很年轻
那时村庄还年轻，溪水清潺
树林葱翠，进一趟城要等一年
吃一顿西瓜，要等一季
那时天空湛蓝璀璨
夕阳落得缓慢，星星眼睛通灵
我们的一天，上山啊下河啊
读书啊，掏鸟啊
有做不完的事
那时的风也是年轻的，
吹拨女孩子长长的秀发，蝴蝶结
在风中跳舞
跳着跳着，月光就落了下来
那么多年轻的月光啊。多像那些
好梦刚醒的
炯炯有神的眼睛
(作者：流河2020-12-06发于现代诗歌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