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悲怆的记忆(外二首)
——文革是一代人的话题,荷塘曾留下老舍和许多老一辈人的倩影,也留下我的思绪
淀内的芙蓉一篷篷正在悄然凋零
蛱蝶不肯离去,在落花间徘徊不停
一对过了金婚年纪的老人步到桥头
斜阳用余辉抹亮两双相互凝望的眼睛
眼角布满皱纹男人紧拉着爱人的手
嘴里忽然哼着时人喜欢的一首歌曲
“花儿为什么之样红,红得好像……”
妻子也接着唱“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苍老了,可心还很年轻,像火焰
一样跳跃着,是五十年相恋的画卷
这湖面,那只小船摇着初恋的岁月
弯曲小径留下二人共同跋涉的身影
男人与女人在湖边紧紧地拥抱着
男人低声说道:飓风袭来
花儿也会凋谢,狂澜翻腾
危兀悬崖顶的松树,将倍受摧残
既然你我注定躲避不了这次逆境
就共同接受这种人间命运的不幸
让我再看你一眼,永别了,说着
二人一起走进了深深的湖水……
这夜并没有风,晚霞散成碎锦,
他与她站在历史的悲剧中,成为
一尊雕像,夜沉了,蝶儿扑楞飞了
荷塘秋月照临,残荷上露水晶莹
2、不……那是中国的金鱼
2011年春节晚会,《年年有鱼》的魔术
四条黑金鱼列成方阵,排成雁阵
三只画上不动的红金鱼,瞬间游进水族馆
太神奇了,年夜的钟声在喜悦中敲响
蓦然,我的耳畔响起一声悲怆的呐喊
……院内的书被点燃,居室一片狼籍
一群中学生闯进外语教师的家在打砸
柜上的玻璃缸内游动着十几只金鱼……
头头喊:“封资修的东西抬出砸了!”
可怜的教师蓦然挣脱了被扭的手臂
发狂地喊道:不……那是中国金鱼!”
我的心一阵颤栗,不觉松开了手
“抬走——摔!”
“揍他,地主阶级的狗崽子!”
鱼缸被抬到院内阶下摔成了碎片
可怜的鱼儿在泥水里拼力地挣扎
主人鼻口蹿血,眸子痛苦地张望着
积水中挣扎正陷入濒死的金鱼
可从那一刻,我记住了:
挣扎在泥水的小鱼是中国金鱼
四十五年了,在节日祥和的气氛里
一个魔术奇迹般唤回遥远的记忆
可到哪里去,向先生道一声歉呢
鱼缸碎了,金鱼死了,他也选择了死
它的灵魂也许至今还会在湖边呐喊:
“——不,那是中国金鱼!”
无知的红卫兵们,盲目的闯入民宅
他们当然不知中国是金鱼的原产地
泛五湖的陶朱公写《养鱼经》时
穿百褶裙的西施正在池边向鱼投食
明时郑和的船队还将金鱼带往北非
明神宗时,遣明使过海带金鱼回日本
多少年,我常站在公园鱼池边徘徊
望着金鱼摆动如梦如幻靓丽的尾鳍
呵,国难人不知鱼,国难人也是鱼
呵,中国金鱼
在我写下这沉痛的诗篇之时
中国金鱼,你在湖中觅食玩耍之际
是否记起那为你投河的外语教师……
3、被怀疑的稻田
一页历史翻过,画丰收的稻田
稻穗可以接受风吹,倒伏
西风吹也不怕
画家有对自然写实想象的自由
……可这自由实在来之不易
如果你活在1966年,经过文革
见识过怀疑、打倒一切年代的人
你依然会不时心有余悸
凡事还会挑剔地收索着记忆
……喇叭满街,大字报横飞
红卫兵在追着穿高跟鞋的女人
焚烧典籍,专家被批判
一幅领袖站在丰收稻田的年画
有人反映:这画有问题
你看,金风刮起,弯曲的稻谷
不是齐刷刷地向上生长
倾斜着不少,怀疑者在其中
猜测出 “X、X” 的倒字
在某艺术学院,正组织批判会
结果如何,我不清楚
总之我和同学开始串联,造反
复课,下乡,返城,一段曲折的路
稀里糊涂让一代人成为跟风者
……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我在长春画店看到这张年画
纸张已经发黄变脆
店里有人谈起这位画家
在那从稻穗倾斜中测字的年代
他没有死,也算逃过了一劫
怀疑一切的年代已经过去
‘极左’的根子,有色的眼镜
一想到牛棚遍地,就令人心寒
……半个多世纪,弹指间过去
记忆犹在,即使很快就到百年
后人也不应忘记那段尘封的历史
(作者:肖振勇2021-07-13发于现代诗歌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