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自叙:用诗歌,留存人生的某些时刻
人的一生中,总由一些时刻组成,这些时刻,或愉悦或悲伤,唯有触动心灵了,才方显真实。比如在某个下雨的黄昏,我们被困在某个屋檐下,眼前的景致是雨、匆匆赶路的雨中人、远山、乌云及辽阔的天空,或许还有自己被打湿的布鞋。而与此对应,我们内心的景致又是什么呢?焦虑、希冀(比如遇到一个送伞人?)、无助,还是干脆找个门槛坐下来,小睡一会,吸根烟,找旁边躲雨的人聊聊天?或者陷入某种沉思或回忆中,比如想起很多年以前某个类似的场景,想起一些人,一些时光,甚至是与眼前的天气完全相反的阳光明媚的日子,以及那些日子里,所有能想起的一切。
记录这些时刻,我觉得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我甚至觉得,人的一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无数个曾经融入了我们思维或情感的那些时刻的总和。或许是源于这种理解,从年轻时候起,我就偶尔会以文字的形式做一些记录,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既然这些时刻能够给我某种触动,那么我就应该以某种未来可以感知的形式把它留存下来。久而久之,这些文字,慢慢就成了所谓的诗。
大学时代我念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我喜欢《百年孤独》《静静的顿河》《挪威的森林》那种长长的叙事,对结构与逻辑却天生缺乏敏感,因此,诗歌这种短小精悍,却有辽阔迸发之力的形式,自然而然成为我可以尝试的一种文体。
即便如此,长期以来我也只是在诗歌的海洋边偶尔仰望,作为一个路人甲,我没有系统的研究过任何诗人,没有完整地读过任何诗集,对于所谓的流派,诗歌风格对缺乏足够的认识。很长一段时间,我忙于生计,有时好几年不写一首诗,也不会刻意去读哪一首诗,只是偶尔遇到一些好诗,会一遍一遍地细读,作为读者,我并不在乎诗歌的审美、结构、修辞,我在乎的,是诗歌能够给我的某种感受和共鸣。
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诗歌的偏爱渐趋浓厚,因此读诗写诗的时候慢慢多了起来,或许是为了慢慢印证自己最初的想法:用诗歌记录某些时刻的感动,像一阵风吹过街巷或田野,午夜和黄昏,大地一定会有所领受,而人的一生,也会因此有所不同。
——以上引子自入围《诗探索》第19届华文青年诗人奖30位候选诗人时所写得参评随笔。
侧面
再次相遇,我们聊起二十年前
春风拂过山岗,他和她
坐在棕榈树下
紫云英在周遭开着,溪水
从身边淌过……
回忆总比发生时美好,二十年分离
说到我俩时,蝉声缄默了言语
窗外垂柳侧耳倾听——
她也正历经秋天
有时寂静无声,有时,又萧萧落叶
回忆总比发生时苦涩
错失的事物仍在递增
包括有些话,一生都不会再说了
许多想象过的情境,尘封在光阴的侧面
包括有些爱情,一生都不会发生了
(诗题源自诗友梅酸菜、东晓先生)
木门帖
从前的门是原木的
不上锁,不装门铃,不挂门牌号
从前的他也是原木的
有意,或无意站在门外时
他腼腆而葱翠,看起来像棵小树
偶尔进去,说话轻柔
或者干脆不说话
只听她讲,看她笑
一出门,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可她,该说的好像都没说
这些年走南闯北,
那些雕花的,装指纹锁的门
要么永远紧闭,
要么轻易就能打开
再也没有一扇门,远远看着
就能散发温情与羞涩
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好像都怕
它会突然打开
情书
我看到过最刻骨铭心的爱情
在七夕节,前夜的前夜
一个叫龚仕慧的随州女子,洪水吞没之前
给丈夫季保权发了一条诀别短信:
我如果死了,你在床底下
拖鞋袋子里,好好找找
还有一点存款
凉风有信
凉风有信。她一来
久远的往事,就在当前
这是中秋前日的下午
旷野愈发萧瑟,就愈现其壮美
狗尾巴草在秋阳下张望,落叶与红叶
交替,混色,糅合
这不禁让我想起,故交与新识——
都不说祝福的话
你不说,我也不说
是一个惦念者,对另一个惦念者的
想念,尊重,与深情
风中吹来蜜汁的芬芳
天空晴朗,阳光和风
总让我们享之不尽
像白米饭加两菜一汤
美好,又缺乏新鲜
天空晴朗,乔木林的春天
水洗后透亮。草和叶片
洁净的脸蛋,在微风中浮动
漫山花朵摇曳?——未免
轻看了蜂群
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样子
每一朵花都是特别的恩赐
源于山野,泥土,清泉,天使的翅膀......
它们,她们,谁没有过一点
岁月中的平庸,隐秘的苦
风中吹来深山蜜汁原始的芬芳
青草
我常常想,草一定被上帝
赋予了特别的意义
不然,任意一株草,一片草,
甚至整个草原,枯萎了也就枯萎了
自有其他草跑过来,覆盖,占领,逢春又生
就像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把一些词语
扔到星空上,过一阵子就忘了
令我震惊的是:我发现还有许多人
做着和我一样的动作
星空大概装满了诗句吧
比大地上的青草都要多
这些可怜的青草,这些向上的青草
当我一次次遇见它们,总觉得
他们摇曳着,不是窃窃私语,
是有很多话
要说与我听
(作者:流河2021-10-20发于现代诗歌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