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陶罐
在恰当的深度
敷设一枚枚彩陶罐
这个深度
不至于把它们淹死
也不让它们浮上水面
陶罐里装满
发酵的烂芝麻和陈谷子
然后安上近炸引信
为了及时发现并炸退
一切有侵略性的回忆
它们既不属于海底
也不属于海面
陶罐能够达到的深度
取决于海水的浮力
和一条条扎根于海底的铁链
在能见度比较好的日子
常常能看见水母四处漂浮
一头长发拖在脑袋下面
比目鱼成天看着头顶之上
两只眼睛奇怪地长到一边
陶罐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
便吐出一串冒泡的呵欠
在某一个深度
安静地等待着
一切有侵略性的回忆
打松果
松涛一波又一波地摇撼着山谷
左冲右突地想扑出冰冷的崖壁
一些早已成熟的松果悄悄炸裂
滑出带翅膀的松籽
松鼠毛绒绒的大尾巴时隐时现
地上铺满秀发一样温柔的松叶
脱下那件四个兜的外套
把它挂在长满荆棘的树枝
树上爬着一只笨拙的壁虎
惹得谁在树下笑弯了腰肢
忘却了平时的羞涩和胆怯
竟然说你远远不如灵活的猴子
扔下树的松果被笑得歪歪斜斜
开满山花的树丛中忽闪着
窈窕的身影和乌黑悠长的辫子
人们的喧闹远远离去
四周是如此地静谧
只有松涛和鸟儿在絮语
树上树下年轻的目光
在松树的虬枝间躲闪或交织
当背篓里装满松果和夕阳
这棵松树和这座山谷
记住了一场不约而约的相遇
厚厚的松叶铺满林中空地
没有留下哪怕一丝丝足迹
很多松果被无辜地打落
深深地埋藏在草丛里
连鸟儿也找不到它们的踪影
它们注定要静静地枯萎
变成一枚枚刻满伤痕的叹息
松涛如果真的是大海
海里将永远漂浮着
一只装满祝福的漂流瓶
为了那一汪清澈的山泉
还有银铃般的笑声
砍柴
我们走在大马路上
用力把柴刀抛向远方
为了把刀柄砸得更紧
也为了选出小队的召集人
三次扔得最近的小可怜
拾起所有的柴刀插满腰间
一个人扛下所有
负重前行
拨开荆棘和灌木丛
蓦然出现一座塌陷的老坟
瘦弱的小树们挤在一起
浑身的鸡皮疙瘩写满惊恐
出发前大人们反复叮咛
进山后一定要灭掉火种
緾着蛇皮的树子不吉利
坟头上的树子不许碰
有鸟窝的树子不要动
爬满虫蚁的树子有蹊跷
漆树会让人浑身又痒又肿
蝉声催着柴刀飞舞
饭团子就着山泉充饥
不要以为乱砍滥伐就是丰收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扛不动的战果都是多余
能够找齐砍下的所有柴火
刚好一担子挑得起
这才符合砍柴人的规矩
开秧门[1]
大榕树下
十几张方桌一圈儿摆开
猪肉的香味升腾
现推的豆腐雪白
清明后秧门大开
沸腾了四乡八寨
四月扭着粗壮的腰杆
一步一滑地
从窄窄的田埂上走来
一担担嫩绿的秧苗
在肩上摇摇摆摆
人们青蛙一样纷纷跳进水田
灌木丛挂满五颜六色的衣裳
明镜般的水田
被笑声搅得一片浑黄
小伙子们站在田埂上投篮
一捆捆秧苗
飞到姑娘和大嫂们的手上
人们一步步的后退
把前进诠释得如此完美
千万次的弯腰
把对土地的敬意
表达得无比纯粹
[1]开秧门:春季里农村插秧首日的一种全村聚餐仪式
四月的第一天
把春天叫作春天是远远不够的
人间的词语太少太少
四月也不完全是温婉的林徽因
还有于坚在四月里满大街疯跑
还有准备以惊人方式出生的春雷
山花在所有的树丛里熊熊燃烧
作者简介:李之舟,本名龚炜,曾供职于重庆某高校,系贵州省作家协会、重庆市写作学会、中国传播学研究会会员。文字散见于《山花》《花溪》《贵州日报》《重庆日报》《中国林业报》、《贵州作家》《中国诗人》《现代诗歌》微刊等,有作品收入《抒情短诗百首》《贵州诗人四十年》、曾为《新华文摘》转载,获省级文学创作奖。
(作者:李之舟2021-04-20发于现代诗歌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