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退休后 住在小镇
很少有人再叫他老师
称呼丢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
浑身不自在
于是写诗
父亲不会打字
他手写的诗文 很短
一如他的酒量 很小
胆小慎微是他的性格
那些压抑在内心的酸甜苦辣
甚至会在半夜里起床 记下
读懂父亲的一生
只有他薄薄的
书名为介夫散咏的诗集
父亲已幻化成一部词典
苍白无助的时候
再去翻寻
再去搜索想要关键词
可怎么也找不到
介夫散咏的续集
(二)
周末到了
父亲对母亲的唠叨也到了
多准备两个菜 万一孩子们回来呢
父亲生日到了
他又自言自语
他们都很忙 不要来回跑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
他的目光总看着窗外 看着远方
(三)
那年的冬天最冷
雪化的时候 太阳变暖
我听见风和阳光下楼的声音
唯一一次下楼的脚步
是老同事看他的时候
春天来了 地变软了
他的腿也变软了
门外等再久
也听不到他拖沓的脚步声
小时候父亲常抱我
多少次已数不清
可我只抱过父亲两次
一次抱到病床上
还有一次 那是抱着他的骨灰
走向那向阳的山坡
那天风很轻 先雨后晴
吹过的风仿佛他启蒙教学的汉语拼音
可是我再怎样的努力朗读
也不见父亲赞许的应答
(四)
路靠自己走 我没有靠山
父亲说，对不起孩子们
是爷的无用
疾病把他拉向死
我却不能把他叫停
我们拼尽全力
未能把他拉向生
目睹他消失于时空
对不起，父亲
这是我的无能
(五)
那夜 你把我额际和脸庞颤抖着抚摸个遍
而我 没做到像你拔除禾苗中的稗子
甚至于，我还没有粉笔和麦穗那样
和你亲近和熟悉
姐姐说 你选择上山的日子
那天恰逢六一儿童节
你毕生和教室里的孩子为伴
没有人能找到你现去了哪里
我们只是把你领到你诗里描述的地方
你常常能散步到的山岗
你可以去风中自由信步
那儿向阳而居 冬天不冷
那儿适合你写诗的地方
诗的脉搏可以接通整片绿林与花涧
常常想起你扫院子的情形
今天 我再次在冰冷的大理石碑旁
一遍一遍的清扫
愿热泪和焚火
融化寒气迎来光
想念那片叶
下雪了 也快要过年了
树上那屈指可数的残叶
松懈地垂着
他们没有过年的新衣裳吗
我紧紧的盯着这风雪之中的残叶
生怕一眨眼时他们落下
祈祷着 盼望着
多么希望能与这严冬之中
残叶能度过这一年的最后几天
快要过年了 又下雪了
我凝视着小小的枯黄的残叶
看它在风中勇敢地摇摆和搏击
摇曳存与亡
一阵有一阵寒风吹过
我的心中颤栗不已
希望随飘零的落叶一起漂亡
世上很多事
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
可为什么偏偏挥不去
对你离去的遗憾呢
苦难的灵魂和美好的心从不相连
我掩门独坐雪夜
静听白云禅寺上那悠长的钟声
以此寄托我的哀思
寻亲
岂止是清明
失散后 无数次
不经意想起你
无数次 清晰在梦里
父亲 你只会教书育人
甚至插座坏了都不会换
那边 应该不需要二维码
你不必担心不会用智能手机
你可以看到全世界
可全世界都无法链接
关于你的消息
作者简介：陈明，笔名鸣一。医学硕士，临床心理学博士，心血管内科主任医师，安徽省庐江县人，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歌报》等。 多在睡不着觉的时候写点慰藉心灵的文字。写诗，是因为当医生时听到他人的心房颤动而开下的处方，并坚信诗歌是脉管里流动的血，一旦流出便给世界以色彩。
(作者：陈明2022-03-25发于现代诗歌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