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次分手经历的考古学观察
两只手握得太久
死去的春天
从指缝中发芽
我交错的掌纹孕育水系
你瘦弱的指节嫁接玫瑰
日复如昨，意味着
纸质版分手信
回到草木灰，零落成泥
变成一处感情的遗存
时间很长，万物生长
直到两只手搓出山火
争吵的年代，需要碳十四的
测定。却看到错节盘根
早已缠成身体密密的血管
青瓷
——广东省博物馆一瞥
你在端详一只青瓷
不妨说，一只青瓷在端详你
自公元千年的初唐或晚宋
一处窑穴一把烈火一只鼓风机
细看名牌，这般清瘦的蝇楷
也曾为你手书（大概出自文人
落榜或进士，皆不重要）
且让功名避退，在历史的空隙
插入一枚略生银锈的花簪
（你在深闺，豆蔻还是及笄
亦不重要）这世间有高岭几处
肯为一抔软土，渡它去诗的人间
置于高堂或者笔案，成日与檐前
不定的风雨交歌。美的脆弱
既因寂寞所起，又拜气性所赐。
你眉间那缕凝思，没有年代
也无人书写。只有这只青瓷
将烈女传镂进破碎的骨骼。
画扇厅
——苏州博物馆一瞥
在泛黄的扇面上
宋王朝的夏天徐徐展开。
一个泛黄的季节
池塘的春草在炎热的
睡眠中枯萎。游鱼几许
树荫几丛，幽会的场面
让一只兔毫勾勒得过于简单。
在半月形的岁月里
浣纱女的相思哟
分割成一把折扇里的
十二个时辰。君子
要如何从留白之处入场
卷起褶皱如卷起
帘幕无重数。当展台的灯光
渐与衰朽的朝代同色
君子哟，你能否再度重游
往最后的盛夏划去一叶晚舟。
殷墟
——寄师姐雯雯
一碗老友粉中有南方
温柔的鼎沸。你昨日匆忙北下
我看到你眼里有盛世的雪花。
以鸿雁自比的人，成了潇洒的鸿雁
以草木自比的人，成了幸福的草木。
你说你是个向往自由的人
这种危险的念头，将伴随你余生
在一间充满蓝色幻想的书斋里
你是鱼，同时也是海洋。
十一月，你的名字下起双重的雨雪
你的梦是一座美丽的废墟
你是睡梦中的安阳……
青花
——科技考古课随感
胎面是一张素颜，你用这手
从江南浓雾的窗外，剪一片
青梅花帖。釉上五彩，釉下
是你天生一层寂寞的肤色。
爱情，在烟雨中似睡似醒
谁在你床前，燃起一支红烛
误烧成百圾碎的相思。玉身
仍独守那坚贞完整的石英白。
而你却在这熔炉似的深闺里
炼一双不再流泪的眼。
旁听“鄂州古铜镜考”预答辩
我相信
每一面镜子
都想回到它的古代
我相信
每一个房间
都曾收留过一些阴影
而谁在此间
起身，独坐
把一面镜子的清高立起
又反扣在妆台上
如此反复——
让她的脸虚度了一生
金玉围
雨来时 屋顶有了语言
这个世上 万物分出尊卑
只有那些不轻易言语的花
依旧行使一朵花房的主权
众蛇将自己死去的影子
晾晒成人间幽深的曲径
当诗人误入迷津，历史啊
就会像蛇一样环伺嘶鸣
犬吠满村，带着中原口音
为一座深宅鼓噪着高贵
只有屋顶上被浸亮的脊饰
至今说着雨的方言
阿朵斯
——观艺术学院雕塑
面对圣像，我们已悲哀太久
无数遍，泪水流过巨石
洞穿的永恒的空气
顽固如阿朵斯沉睡的俯首
一场梦的仪式，招来
书上不存在的风流史
神话发明了“希腊”
而穷人们发明了工具
以火摩擦火，以水浇灌水
以砂子填充大地之脸幽深的
歧途。黏固的方式至今成谜
有人说，那些人用了胶
遗存自然的物证。有人说，
那些人用了血，于是
物质便有了人性
玻璃之心
玻璃沉醉于杯的形状
于是，工人们光膀
走入火焰，从浑浊中
捧出透明。椭圆形
在托勒密体系中象征
世界的轨迹，如今
在肉体的平面上，女人
站立，从光照处构建
欲望的三维模型。嘴唇
深吻酒中血的幻象，自杯沿
深入杯底坚硬的透明。
男人的身体总是浑浊的，
在暧昧的时刻。而灵魂
沉醉于肉体的形状。于是，
人类赤裸闯进黑暗
死亡的背面是神的温床……
画像砖
秋天高于一切，
垒起城墙的头颅高于宫殿。
颓败的乌云游走千年
仍旧不雨。这浮世的泥土
有着永恒的坚硬。风
吹进建筑的缝隙，吹进
宫娥的髻发、朝臣的须眉
垂髫阉童的黑洞之眼。
起居注不记也罢。君王早朝
仍然爱问，问及那遥远的民间。
高墙虽只一堵，秋天便已
分出贵贱，垒起的寂寞高于宫殿。
颓败的圣旨，仍旧保守着
君王的戏言。民间何尝不是另一座
寂寞的宫殿？只有那些砌匠
技法娴熟，尚未婚配。皇城脚下
奉命涂鸦着人民永恒的无聊。
索性蘸着泥彩，将一段听来的爱情
砌进温暖的墓穴。穴在低处，
埋葬过的秘史长出秋天。
个人简介：杨朝川，1992年生，广西玉林人，理学硕士，现供职于广西南宁某高校。曾获广西全区相思湖诗歌奖和广西民族大学“我与民大”三行诗征文奖等，作品散见于广西校园网、《“我与花山岩画”征文选集》、《零度诗刊》、《青年诗人》等。
(作者：杨朝川2022-10-31发于现代诗歌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