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
张帆
自从三婶去世后
三叔就归隐在这大山中
与树作伴，与石为伍
天天守着山后坡上
那一座长满了荒草的坟
白天，他用那个磨圆了手柄的锄
一锄一锄地，开一片荒地
种上一垄一垄的蔬菜
吃不完，就喂鸡，喂鸭
送给过路人
晚上，陪着一盏油灯
饮几盅酒，喝一壶茶
抽几支烟，然后
翻翻那几本发黄的旧书
写一点零零碎碎的文字
累了，就坐在小木屋前的石头上
看看落日和流云
听听风声和鸟鸣
心，静了
一切，也都放下了
孤独的时候
就来到山顶，望望山下
望望山下的河流，山川，田野
为生活忙忙碌碌的父老乡亲，还有
逐渐变得陌生了的小山村
那天去看三叔
我们倚着篱笆墙
相对而座，四目游离
不正视对方，话
有一茬，无一茬
像银杏树下零零碎碎的阳光
对从前的往事
三叔不愿多说
我也不想提起
我知道，三婶的离去
对他打击很大
我们叔侄之间
原来无话不说，无话不讲
可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
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也许沉默的陪伴
是给三叔最好的安慰
一壶茶都凉了
三叔没说几句话
直到我起身离开时
他才问了问岗岭上的那几亩农田
收了多少谷子和棉花
黄昏的时候
黄昏厚重的暮色里
我看到三叔比下山的夕阳
还沉默，还孤独
夕阳从山顶
下到山脚
一句话也没说
夕光里，三叔把三婶的遗像取下来
擦了擦，又挂在墙上
整个过程，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又一次去看三叔
这次去看三叔，没遇到他
木屋的门也没锁，半虚半掩
一推就开，我知道
自从三婶去世后，再也没有什么
能锁住三叔的心
屋子里，光线昏暗
灰尘弥漫
仿佛还沉浸在三婶去世的忧伤里
灶台上，一双筷，两个碗
就装下了三叔生活，所有的内容
屋子前的白菜，还是长得那么翠绿
瑟瑟西风里，露出了露珠一样润湿的笑容
只是从没看到过三叔笑，他的心
像木屋前那口空空的水缸
长满了思念的青苔
唉，我硬汉子的三叔
我铁骨铮铮的三叔
现在，也软了，也怀旧了
我知道，他不是怕生活的风雨
而是念人间的悲苦
三叔劈柴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了
日子也冷冷清清
三叔什么事都不干
只劈柴
把大的劈成小的
把长的锯成短的
一干一上午，一干一下午
好像跟柴禾较上了劲
那天，终于堆满了柴房
他如重轻释地吁了一口气
望着天空飘浮的白云，自言自语地说
够你烧的了
这个冬天，你不会冷
我知道，这是他说给三婶听的
可三婶根本用不上，即使用得上
也不需这么多，但三叔非要这样做
这样做了，仿佛就有某种踏实和心安
归隐的三叔
不谈贫富，不谈风月
也不谈生死
归隐的三叔
像深山中的一棵古树
长着自己的枝，落着自己的叶
管他季节是下雨还是飘雪
不议政治，不论史事
也不谈家长里短
清欲无望的三叔
干净得像他自己种的白菜
如果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白菜一样
要么抽苔，要么烂在地里
夕阳无语
夕阳，下山了
它的余辉
把大地笼罩得朦朦胧胧
把大山涂抹得隐隐约约
整个世界，一片迷濛
夜幕下
云生烟，烟生雾
烟雾朦朦，暮色正浓
岁月的长河里，人生
也只不过是一片濛濛的烟雾
这时候，三叔总爱坐在高处
望着迷茫的远方
一言不语，他仿佛在
回忆什么，留恋什么……
一块石头，从他的脚下，滚下山坡
作者简介：张帆，男，出生于70年代，写诗多年，也发表过作品，现就职于湖北省应城市水利和湖泊局。
(作者：张帆2024-01-20发于现代诗歌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