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雨，潮湿余生
1
那日离家
理发 赶集 打酒
你要理的 是在小城里
拆迁烂尾的废墟旷野之上
摆摊的便宜发式
你出门前，给母亲说
才五块钱，理了
还会给洗头 母亲说
年纪大了，就别跑那么远的路，
家门口附近不是有理发店?
我们都想，你要去打酒
那县城里拆迁的废墟以西
都有卖酒的 而且便宜
二块五一斤的酒，是你的最爱
我不止一次的说 那酒是勾兑的
喝了会伤了脑子 您说
不会 便宜 口感还好
曾给您不少酒钱
除非我给您打回家 您从不去打
我要您去打的十五元一斤的酒
2
伤了脑子
一语成畿 理完五块钱的头发
还洗了头 晚秋的风
在吹干头发上的水份的同时，也给
八十九岁的您带来寒颤与凌激
您迷路了 甚至忘了
您随时去打的便宜与口感俱佳的酒
就在您旷野理发店的西面出售
于是您在小县城里转悠着 背着
您最爱的竹篾背篼 八十九岁的您
依旧步履如风 城东城中城西
都有您背着竹篾背篼大步流星的身影
在每一个可以回家的路口
您都犹豫张望 但最终
您没有确定的这些路口可以回家
您忘记了家、忘记了回家的路
这些都是 您走失满二十四小时
报警后才看到的监控里的影像
家在县城以南 方向是没错
一路跟随 只是
在您可以回家的每个路口
您都只是张望 犹豫 离开
3
一路向南 您怀揣尽快回家的急切
来到离县城十余公里的桑椹田里
很偏僻 距离沿着找家的马路 很远
一路上，那么多商店农房 您都不曾
想买点或是要点吃的 您兜里有钱
一百多块 足够您打车回家
或是 慰藉饥饿的肚子疲惫的腿
但您没有 因为您什么也不记得了
您只是着急的想回家
走了一天 实在累了
八十九岁的年纪 约莫四十公里路程
您终于到家了 不
那是一片桑椹田 偏僻无人打扰
桑叶密集可以挡风可以遮晚秋的寒露
也淹没了八十九岁您的佝偻的身影
4
您曾说过
年轻时为了生计为了养活四个儿女
您奔波在外四处揽活
为了尽快把挣得的钱带回家
换回一角三分八厘一斤的大米
以填饱四个儿女的辘辘饥肠
您可以连夜赶路 累了
密林里 坟茔间都曾安放您的床铺
这桑椹林下在您眼里：好多了
5
这一场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令人憎恶的雨呵，一下就是一夜
流着泪向一个季节的告别
更如我向从此失却的一份亲情
依依惜别 今后
我叫“爸”再无答应 今后
再也没有那沙哑声音叫我小名儿
三夜色三天的找寻 我才看到了您
就在桑椹田旁的水田里 保持着
那急于归家的姿势倾到在水田里
只是竹篾背篼空空酒壶甩在一边
父亲 您还是回家了
只是以另一种不能再言语方式
清洗身上的淤泥，我看得出
您多么急切回家的心情
我的痛如这秋雨
今后 一夜秋雨潮湿余生
一包羊肉
说是一包 其实
仅比父亲的大手捧起多一点
这却是父亲在外劳碌数月
收获的至宝 用南瓜叶芭蕉叶
包了又包裹了又裹
他要把这包羊肉带回数十里外的家
带给数月不曾见到的儿女们尝鲜
姐、大哥还有一位来不及成年
早夭的二哥
物质匮乏的年月 这羊肉
是居住于二半山上的傈僳族人
对手艺人的敬意
轮流在傈家山寨做了两个多月
木匠活儿的父亲 这一天
终于要收工回家了 羊肉
是送别的晚餐 透过
用自已掏挖的木碗盛上羊肉蒸腾的热气
父亲看到了数十里外的儿女们
两大碗汤与数个土豆下肚
归心似箭的父亲起身作别
“来，把这点肉包上
你还赶大半夜的路哩”
主人似乎看懂了父亲的心事儿
递上了摘来的南瓜叶芭蕉叶
姐弟四人生平第一次吃上羊肉
是第二天的事 多年以后
我才知道 那晚
急于赶路的父亲误入了一片
坟场林地 绕不出
索性就在一棵树下蜷了一宿
一包不多的羊肉 风卷残云
我看见父亲拾缀好啃净的骨头
嘟哝着 端进里屋
“这些都是尚好的软骨，可以吃的”
诗人小介：肖刚，笔名晓月、碧空，男，七零后，中共党员，2000年7月于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曾任中小学语文教师，乡镇及机关干部多年。爱好文学、新闻写作，曾在省、州、县各级报刊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新闻数百篇(首)。诗作曾获“四川省天府文学奖·单篇作品奖”，入选 “现代诗歌网‘2022年度独立现代诗人名录’”。系四川凉山州作家协会会员、理事，德昌县作家协会会员。诗观：“以诗言志，在诗歌的奔放、洒脱与自由中找寻自我!
(作者：肖刚2024-02-07发于现代诗歌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