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
作者：天音
惠坐在床头，左手揽着母亲的肩，右手握着母亲的左手，像曾经母亲把她拥在怀里爱抚。她泪流满面，母亲的胃癌发现时已到晚期，她不想手术和化疗，每次痛得满头大汗也忍着一声不吭。
“惠儿，不要哭，我这一生有你们这样孝顺的女儿女婿，知足了。松儿，把左边底下的抽屉打开，那里有本影集，拿出来”。她抬头看了站在床前的女婿。
她知道自己就这两天了，多么舍不得离开这春暖花开的人间，这生活了十多年的海滨之城。舍不得又能怎样?舍不得的太多了。
她本是西南镇上的小家碧玉，父母的掌上明珠，师范毕业后分配到了离家二十里的山村小学任教，与村的同事组成了幸福的家。结婚第二年在一个暴风雨的下午他护送几个学生回家，返回的途中遇上山体滑坡不幸遇难，尸身都没有找到。当时，她正怀有七个月的身孕，由于悲伤过度早产了。好在有自己父母的帮衬，总算把女儿拉扯到了七、八岁，本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那知，正年富力强的父母为女儿和外甥女送年货，所乘的车翻到了山沟里，当时山沟积雪太深，山坡太陡，天黑，搜救到第二天，等找到人已经晚了，在极度的自责中，她失去了女儿给她带来的欢笑和快乐，为此大病一场。
上级考虑到她的情况，将她调到了镇上初中，她和女儿就在父母的家中安下了家，多少次一个人偷偷地流泪。她责怪自己，没有来得及尽孝，不仅未能给父母养老，还让父母不得善终。感激领导的照顾，牢记和丈夫的初心，尽职尽责的做好本职工作，经常把自己微薄的工资资助贫困的学生。
女儿上大学后，她以校为家，承担着超额的教学任务，还主动承担了全校学生的心理辅导，评优、评职称，她总是让给年长的困难的同事，直到退休了，她也只是位一级教师。
女儿研究生毕业，分配到了海滨城市工作，在一次业务中结识了为人诚实的丈夫。她没有一点积蓄，不得不把父母遗留的，自己住的两层楼的家院卖了贴补女儿、女婿买婚房。无家可归的她不想麻烦年轻人怕打扰他们的生活，不得已要帮忙女儿带孩子做家务才来到了女儿的身边。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对不起别人，自己的丈夫、父母、公婆和女儿。想到女儿，她痛心疾首，女儿来到这个世上，没有见过父亲，没有享受到父爱。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心疼不已，看着女儿，脸露愧色。
一阵清风把春浓浓的气息推窗而送，夕阳用余温和金光抚摸着房间所到之处，橡树擎着墨绿厚实的手掌，随风摇动像在替主人打招呼。它陪伴房间的主人这么多年，四季如春天天成长，干干净净的，像它的主人不染轻尘。
生命如此脆弱，有时还不及一棵树坚强。
“惠儿、松儿，妈妈又走神了。对不起惠儿，妈这一生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妈，是我不好，是我来的不是时候，让父亲年纪轻轻就遇难了，苦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您，感激您对父亲执着的爱，全身心地投入教育事业，桃李满天下，不居功不自夸，善待周围的人。妈，我很爱您很敬重您”。
“惠、松感谢你们这么多年来照顾我。孩子，爱是一生郑重的承诺，可以为它付出生命，爱是真心实意的快乐地付出，爱不是为了索取和回报。感谢你们这么多年来陪我走了大半个中国。松，把手中的影集拿来，孩子坐到这里来。你们看，这是我初来乍到，你们带我观光了这个城市，这是海滨拍照人为我们三人拍的合影。十几年来，这个城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代、时尚、繁华，夜色更加夺目璀璨。怎不让人心中升起莫大的幸运和自豪?漫步海边，大海宽阔无边，波澜起伏，怎不让人忘却烦忧，心怀坦荡?”
在孩子们地帮助下她艰难地动了一下瘦骨嶙峋的僵硬的身体 ，好让身体舒服一点。
“孩子们，看这里，杰儿出生百日照，多帅气，小家伙还有各个时期拍的，长得真快，越来越聪明有礼貌，现在上高一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惠、松孩子在渐渐长大成人，要多和孩子沟通，尽量去了解他，不要打骂。不要给孩子压力，要理解他，做他的知心朋友，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们做得很好，希望你们更多一些爱心，耐心，做得更好，让他健康的成人成才。”
在相册的最后一页，她拿出来一张卡和一张纸条。“惠，我的所有就只有32万多了。在我走后你给这个号码打电话，说我去世了，把我补发的工资和安葬费，再从这个卡里转账10万，让他不要公开姓名捐给你出生的山村小学。惠儿，今年春节你回老家一趟，回去帮我给外公外婆你爸坟头培土，你取出八万留给杰读书用，卡上还有十二万多和卡一起给你奶奶，卡号就是你的生日。如果奶奶问起我就说我很好只是晕车，不能回来看他们失礼了。你退我向爷爷奶奶道歉。”
“妈——，您怎么不对自己好点，省吃俭用，有病都舍不得治疗。如果我们多关心你一点怎么会不知道您身体不舒服，不早点去检查治疗呢?都是女儿不孝啊，您一个人培养我长大让我读了研究生多么的不容易啊，那个时候大家多穷啊，吃不饱穿不暖，您是不是为了我读书一直没有好好吃饭休息啊，结果落下了胃不好的毛病啊?”
“孩子，过去的就不提了。癌症是不好治疗的，人总是要死的，现在看到你长大成人有了好的归属，有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妈就知足了。惠儿，不要给我买公墓。世人这么多，地球的陆地是有限的，并且还在减少。如果都为离开人间的花大钱买公墓争所谓的风水宝地，地球十年，五十年会是什么样子呢?灾难越来越全球化了，活着的人也不易啊。不要怕人家说你们没有孝心，我知道你们是最孝顺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占据这个家快十六年了，我走之后，把我有关的东西都处理掉，房间重新布置一下。松，你父母在弟弟家带孩子已经好几年了，孩子该上小学了，把他们俩老接过来，多陪他们聊聊天，带他们想去的地方看看，趁他们现在褪脚还硬朗。再不要让他们做家务了，热情、细心地照顾他们，让他们快乐地颐养天年。”
她按着腹部，豆大的汗珠流出来，没有哼一声，女儿拿起床边的毛巾给她搽脸，女婿倒了少量水吹了吹，打开瓶子拿了几片止痛药喂到了老人的嘴里又小心的送下热水喝药。
“孩子们，我能支撑到明天，今晚杰放学回来，让他来见我。我会告诉他，我有事要回趟老家，有空再回来。我会嘱咐他，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有事多和你们商量。千万不要告诉他我不在了。他一出生，我们就一起生活到现在十六个年头了，怎么能感情不深呢?万一他伤心忧郁了怎么办?顺其自然吧，时间长了，他就不会太伤心了。”
“妈，我给您洗身体后您就安心地好好休息吧。杰儿在您这么多年地精心教育下，诚实善良有爱心，懂礼貌，个性开朗，吃苦耐劳已经做的很好了。您别再操心了。”
“妈，您睡一会吧，不要再说了，您不会离开我们的，您痛就叫出来吧，不要忍着，不要这么痛苦啊。”
“孩子，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但是可以支撑过今晚;孩子，不要为我浪费时间，千里迢迢的，我走了，就不要送我回老家。我已经和主治医生说好了，明天一早救护车来接我，把我有用的器官无偿捐献。将我火化后，把骨灰洒在滨海里，我喜欢这流动的温柔之水，也想拥有大海一样的胸怀。孩子们，别哭，不要祭奠我，心中有就可以了，不在乎形式，孝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为国家的安宁，人民的生命和利益不受损害不惜流血牺牲是大孝，坚守自己的岗位努力地工作作出贡献让父母引以为荣是孝;在父母活着多照顾多陪伴是孝，健康快乐的活着，善良诚实守信让父母安心也是孝……千万不做出卖国家，泯灭良心，损人利己的事。天下的父母是不会责怪自己孩子的，他们知道孩子们都是有孝心的，只是生活有时不由人，自古忠孝难两全啦。”
“孩子们，我热爱我的故乡，热爱它的一草一木。我们都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生活在这个日益强大的美丽富饶的国家，哪里都有我们的安身之所。何处黄土不埋人啊?我走过了大半个中国，到处都觉得亲切，让我流连忘返，就让我的灵魂随着这浩浩清澈的、温柔之水游遍大好山川吧!”
“孩子们，不要伤心，你们陪我这么久，你们去忙吧，我有点累了，要休息一下”。看看女儿女婿，嘴角艰难地扬起笑，轻轻地摆摆手，合上了深陷的泪眼……
(作者：天音2023-01-14发于现代诗歌网)
